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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的風景,和看風景的心情。

木心《哥倫比亞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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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早知道木心,很可能源於作家鍾阿城的一句引述,比陳丹青「鼓吹」他的老師還要早——「先是有文藝,後來有了文藝腔,後來文藝沒有了,只剩下腔,再後來腔也沒有了文藝是早就沒有了。」

我對這段話心有慼慼,但也好奇,究竟是誰講話這麽大口氣,把1979年后的文藝圈一竿子打了。

《文學回憶錄》我剛讀了個開頭,且畢竟是「講課」,或不能全見木心的寫作風格,這本散文集,才是我與木心的初次相遇。

讀完之後,我明白了這個人爲什麽有臧否的資格。他的文字讓我聯想到董橋——雖然其實很不同,行文流暢,絕不囉嗦,一面剔除繁文贅字,另一面又會用一些我沒見過的字、詞,一查意思,卻是該處最精當之選擇,絕非獺祭。兩人又有不同,董橋或受英文影響太深,喜用長句,而木心或更流連中國古典韻味,所以愛用短句。他們的文字都是書齋裏的游戲,相較而言,木心的文字更好讀一些。

能自如地使用規範的中文,在今日已屬稀有,但顯然看待木心的文字不能以這麽低的標準,他將這些字詞句組合在一起的方式,以及用它們所表達的意義才是要觀察的對象。除了擅用短句子,木心的文章鮮有對仗、排比、押韻,甚至成語,更不見感嘆號與語氣詞,唐宋古文家有時都會用些氣勢很盛的句子,木心則一直不疾不徐,娓娓而談。這種風格在老一輩的學者中并不鮮見,比如之前提到的董橋,而新世代的寫作者似乎更容易用技術來彌補氣勢上的不足。就像每位語文老師都教育學生寫作文要大刀闊斧地刊落那些華而不實的章節段落,學生對那些好不容易想出來的漂亮詞句卻總難以割愛,直到年紀越大,文風自然愈趨近平實,一方面或是氣衰技窮,但更重要的是見識與知識隨閲歷而日增,有物可言,有情可訴,自然不宜讓「奇技淫巧」喧賓奪主。這或許就是「文藝」與「文藝腔」之區別。

當然,年紀增長的副產品并不一定是卓識深見,年紀也不乏錯長在狗身上的。

文字之外,這本散文的題材多是舊聞,如回憶童年,在異國思鄉,與不同時代不同國籍的各位先賢神交共游,還有一篇陳年懸案,更有占了半本書篇幅的《上海賦》,把「舊上海」細細品評了一番。

雖是憶舊,卻一點也不傷感,尤其是上海賦,恐怕會打破很多人對「十里洋場」的夢幻想象,是對上海人的「嘲笑」,但若今昔對照,恐怕真正被嘲笑的是此上海人而非彼上海人。

我青少年時就對舊上海有謎之向往,現在想來或因陳丹燕、王安憶而起,所以我在2006年第一次有機會拜訪那座城市時,我去參觀的不是外灘不是豫園,卻去找尋弄堂和石庫門。後來如願在上海生活過若干年,也讀過不少關於上海灘的書籍、文章,比如陳存仁那本巨細靡遺的《銀元時代生活史》,但讀過《上海賦》我才知道我對上海的瞭解實在是不值一提。木心只憑記憶,不光還原了舊上海的生活,還能抽絲剝繭,由表及裏,及其所以然,實在是了不起。這是文學之外的大才能。

木心在這本書裏引用過泰雷蘭德的一句話,我覺得很適合用來做結語,評價木心本人——只有生活在一七八九年以前的人才懂得生活的甜蜜。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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