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愁雲慘淡萬里凝，但至少不落雨了。氣溫比昨日更低，鞋昨天被淋透了，今天雖然在襪子外面套上了塑料袋，但仍架不住腳下生寒（讓我驚訝的是，傍晚時候鞋居然乾了，蒸發速度驚人）。

在回到鴨綠江邊之前騎了最後一段山路，山谷中的樹葉依舊綠得發黑，但有幾片小樹林耐不住寂寞，勇敢地披上了斑斕的秋裝。是啊，再不取下頭巾展示美，冬天都要來了。可當道的畢竟還是保守主義者，比如銀杏，仍固執地綠著。

重見鴨綠江的時候，已經是水豐水庫下游了，而且再下游還有水庫，江水自然流不起來，但至少是綠色。我以為靠近入海口江面會越來越寬，結果卻出現了一個「一步跨」景區，顧名思義，就是江面收窄，離對岸不過10米之遙，在這裡渡江比當年菩提達摩還要省事，連「一葦」也用不著了。——其實這是因為江中有個大洲，主航道在洲之南，但不知為何這洲全歸朝鮮，所以這一段鴨綠江主航道成了人家的內水，我們只分到了這條小汊，的一半。

剛見鴨綠江的頭幾天，看對岸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今天似乎鬆了不少，我見一艘插著五星紅旗的帶馬達的小艇從北岸往江上去，過了江心好遠才停住，離朝鮮岸邊很近，但對面也沒啥反應。

轉向G228國道（濱海公路）後，會見到「虎山長城」，這段長城是1989年才發現的，但因此改變了長城東起山海關的說法，現在認為丹東的虎山長城才是萬里長城的東端，還有人引用《明史》來證明長城確實起於鴨綠江，但引文並沒註明引自具體哪卷哪篇，而且當年說起於山海關的時候為什麼不找出來這段引文來反駁，故我對引文有懷疑；但是，若從這個地方開始劃線劃到嘉峪關，線以南確實是傳統意義上的「中國本部（China Proper）」，或叫「漢地」，所以也講得通。當然也有觀點不以為然，認為這段長城並非明長城，可能是遼代長城。——讓他們去吵吧，有遊客買門票就夠了。

在進丹東城之前會過一條河，橋碑上寫的是「愛河」，跟高雄的愛河同名，但我核實了一下，發現橋碑上的愛字寫錯了——當然也可能是本地約定成熟的寫法——正確的名字很難寫，叫「靉 (aì) 河」。這河匯入鴨綠江的地方水流疾，有一大群鳥掠著河面水疾處翻飛，不知是在捉啥。再往前走一點，鴨綠江上出現了很多海鷗，終於到海了。

我對丹東城的印象意外地好，這裡雖不像延吉那樣有「高級感」和濃重的韓國色彩，但這裡有一種我難以描述的讓人感覺舒服的氣氛，和提供實際便利的公共設施設計。這裡很少有四車道的馬路，多是兩車道，若有富餘，則一半劃成停車位，一半劃給非機動車，若沒那麼富餘就全給非機動車。這種比較窄的道路可以拉近街區的距離，提供便利，提升城市活力；當然它的另一面可能就是會堵車。走街串巷，冷不丁就會遇到一間裝修考究的店，或者一間洋氣的餐廳，但同時又不會讓人覺得過分突兀甚至不敢進去。

走在這個充滿煙火氣的城市裡，誰能想到這裡年中開始足不出戶了三四個月，整個城市奄奄一息，8月17號解封至今不到兩個月，至少表面上已經恢復了生氣。景氣就像燒開水，靜默如同速凍，我們需要的是熱氣騰騰，不是寒氣逼人。

逛到六點多回旅館，老闆娘聽說我還沒去安東老街，就一直鼓動我去，說我不去會後悔。她應該只是純粹想讓外地人看看他們自己也覺得好的東西。我起初覺得這麼遠這麼冷，意興闌珊，但她說那裡有打糕——我在城裡轉了半天，打糕店都打烊了——於是我就去了。我以為所謂老街都是千篇一律的用來砍殺遊客的義烏小商品市場，結果安東老街給我一個驚喜，這裡當然也是為了賺遊客的銀子，但這裡除了各種小吃，還有各種表演，比如大舞台的唱歌、詩朗誦，各個角落還有跳朝鮮舞、唱京戲、變戲法、快板、京韻大鼓，不一而足，雖然未必是多優秀的演員，但至少有個樂子。——我在這裡終於像個遊客也逛吃逛吃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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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東，鴨綠江從長白山一路往南流，到此入海；中國的海岸線從防城港一路北上，到此終結，我從哈爾濱開始的這趟跨越3200公里，耗時43天的旅行，到此也結束了。

大興安嶺的江河溪澗最讓我印象深刻，因為我之前沒見過恣意流淌的自然狀態下的河，看到它們就想到古人造水、川字時，憑藉的不是想像力，而是對現實的觀察。

這次旅行的第二天，在明水縣的遭遇也讓我印象深刻，因為當時行程碼上有哈爾濱，而哈爾濱剛發現了幾個病例，於是幾乎全縣的旅館都不許我住，只有一對老夫婦的半地下旅館容我過夜，然後第二天天還沒亮老太太就送我上路，怕封了城我出不去，可出城之後又幾乎沒人賣給我早餐……現在我知道那是虛驚一場，老太太以為的封城應該只是東北常見的「半天式全城靜默」——中午前大家都不許動，商店不許做買賣，一心一意做核酸。現在說這件事，只是一個「歷險記」或者笑話，但當時身在其中倍感壓力。身受地球上最偉光正的防疫措施的保護，卻時常困惑，他到底在防誰？

除了延吉，我從沒在其他少數民族聚居的城市（雲南農村有幾乎全是緬甸文的）見過把少數民族文字當作文字而不是裝飾品的。這個好例子的另一面是我們拼命漢化其他民族，力求大家只寫簡體漢字，只說普通話，甚至連方言也想抹去，以為這樣就能構築共同的華夏民族身份認知。民族認同確實需要共同的圖騰，畢竟在大陸孔子的影響已經被切斷了，釋迦牟尼、耶和華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共產主義並不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產物（就像我們不可能認為古巴人是華夏的一員），那可以共享的就只剩簡體字和普通話了。可語言文字只是工具，是不可能成為凝聚一個民族的圖騰的；即便可以，那也不會是在你必須用我的語言我卻不需要學你的語言的這種情況下達成的。

除了延吉，還有幾個城市給我留下好印象，比如海拉爾、集安、丹東。

這次旅行我還意外地加入一個團隊，跟著大夥兒騎了幾天。我上一次加入團伙已經是8年前了，在滇藏線的最後一段，我都忘了騎車時跟這麼多人相處是什麼感覺，這事對其他人可能稀鬆平常，但對我則需要學習和適應。

最後，今天是雙十節，百餘年前革命者在武昌點燃星火，燎原神州，終於推翻了君主專制。願先輩的光，永照後世。

終。

【是日花費】

飲食：121.9

住宿：36

交通：18.88

核酸檢測：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