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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的風景,和看風景的心情。

汪曾祺《雞鴨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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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名字,似曾相識,卻不能確切地知道名字後面是誰,有何作為。「汪曾祺」便是其一。

我一直以為他屬於「流落」台灣的那批人,也總是莫名地把他和余光中聯繫在一起。事實上,他可能從沒離開過大陸,也不以詩名。

汪曾祺1920年生於江蘇高郵,1997年歿於北京。早年在西南聯大(昆明)中文系讀書,師從沈從文,據說在寫作方面還特別得到老師的指點。因為48年沈從文四處託人,為在北平已失業半年的汪找到了工作,可想這一說法不虛。

得到歷史博物館的工作後不久,汪參加了解放軍,從此一改「頹勢」。雖然58年也當過「右派」,但影響顯然不大,因為他是樣板戲《沙家浜》(《蘆蕩火種》)的主要作者(改編者)。

新中國文學史給了汪很高的榮譽——被視為「里下河文學流派」的創始人,還被認為對「鄉土文學」、「尋根文學」有很大影響。他還有一個名聲是「美食家」。

這些都是後話。

短篇小說《雞鴨名家》發表於1947年,當時汪還在滬,窮困潦倒。此處特別強調年份與背景,因為這可能是解謎的鑰匙。

小說巧佈懸念,以一個問題開篇——「剛才那兩個老人是誰?」——並不斷追問,卻又不回答,埋下了一個謎。後文雖然解答了他們是誰,但又用了兩個問題來結尾——「這兩個老人怎麼會到這個地方來呢?他們的光景過得怎麼樣了呢?」——謎並沒有完全解開。

故事裡有一個線索——「我」與父親睽違了十年——也就是說,「那兩個老人」的故事也發生在十年前。——那正是1937年。

十年的兵燹浩劫、顛沛流離之後,在異鄉遇到故人,當故人喚起記憶中的鄉村生活,當依稀的恬靜美好與過去十年的(以及眼下的)苟延殘喘相遇,心生感概。——這問題既是問老人,也是問自己。過去不忍看,未來不可期。

我沾沾自喜於「解開了」這個謎,但恐怕永遠得不到證實。

拋開這些形而上的東西,小說在技法上也有特別之處。汪曾祺組織內容的方式「簡而不直」,就像小時候聽人講故事,哪怕有些故事內容很簡單,甚至你聽過不止一次,但會講的人,仍然可以讓你聽得津津有味,那是因為他們把故事講得「曲折」——有不同的節奏,有懸念和伏筆。在這點上,《雞鴨名家》就好像有位耆老坐在對面,自豪地給你講述本鄉本土的奇聞軼事。

「不直」還意味著它與傳統章回小說不一樣的敘事順序。尤其是追問「剛才那兩個老人是誰」的部分,採用了類似電影中「交叉蒙太奇」的手法,用寥寥數筆就勾勒了跳躍的畫面——這讓故事更活潑,卻不會讓讀者頭暈目眩。

對40年代的讀者來說,想必是新奇的。若說這種意識流的敘事方式絲毫沒有受到施蜇存、穆時英「新感覺派」的影響(啟發),我是絕不會相信的。

同樣是寫鄉土,汪曾祺與老師沈從文不同,《雞鴨名家》比《邊城》似乎少了些厚重多了些傳奇色彩,倒更像阿城的《棋王》、《樹王》——「余老五」、「陸鴨」與「王一生」、「蕭疙瘩」有相像之處,都是不平凡的平凡之輩。有一點他們幾位倒是一樣的,他們的筆下飽含了對鄉土的溫情與敬意。

——我沒有什麼把握,在當今的中國,若奉上同等的溫情與敬意,「鄉土」能不能回報給我們同樣的故事與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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